再谈《西游记》的文学性质
---致竺洪波先生
张天龙
读罢竺洪波先生《西游记文化研究的总结与反思》一文,神思荡漾,意犹未尽。不揣冒昧,致文如下:
一、复讔即知音
竺先生文中提出:“《西游记》有论者提出原罪说,也即将功赎罪说。认为唐僧等人在开启取经征途前就已先验地犯有原罪,九九八十一难就是消业赎罪的过程。具体说,唐僧为不听如来说法的罪过赎罪,孙悟空为大闹天宫的弥天大罪赎罪,猪八戒为调戏嫦娥的流氓行径赎罪,沙僧为蟠桃会失手打碎琉璃盏的罪过赎罪。据此,《西游记》的原型模式可概括为:犯罪--赎罪--解脱。
据愚所见,此系外行人语,不足为论。
上述竺文,具在《西游记》第八回《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》。我以为:其每回皆依隐语“无中养就儿”谐音构思,连续不断,故名之曰复讔连珠法;其每回皆以中药名称、词曲牌名为谐词构思,连续不断,故名之曰谐隐连珠法。第八回之隐语谐变即“忤中仰救儿”;词曲牌名即“征召”。
竺先生指出,作为原型模式和原始意向,相对于西天取经的情节框架,都是一种隐含的内结构,一种“看不见的文化逻辑”。如果这种显在和隐性的“双质结构”--现代西方文论称为“复调和声结构”--的阐释合乎事实,那么,《西游记》将具备前所未有的艺术创造的“先锋性”,它在中国小说史上的价值和地位都须重新评定。
事实确实如此,乡下人谓之听话听音,文化人谓之知音。《西游记》中每回都是“无中养就儿”的谐音。这对我们考察吴承恩是否是其著者提供了捷径。例如:《吴承恩诗文集》中的《百字令 地雄淮楚》、《百字令 长淮南北》(原文略)等等均可为明证。吴承恩子凤毛早逝,“无中养就儿”正是其孤苦终老的窘境。其他《西游记》“待定著者”或许未有如此的巧合,这对否吴派大约是致命的,由此,李安纲先生、胡义成先生或可休矣。
二、神话与童话
竺先生指出,《西游记》是再生型神话,继承了中国远古神话的形式,在艺术精神上则虽有相通相关联的线索可寻,但已发生质变,它非是朦胧的原始思维的产物,而是自觉的艺术思维的结晶。
再生型神话不是神话,如同华裔不是华人。《西游记》开篇类于启母石传说。细观之,确为隐语“无中养就儿”之复讔。其文字不变处有五:㈠石猴出世;㈡玉帝金星之谋;㈢江流儿抚养;㈣红孩儿自述生平;㈤佛祖纳财。文字变化者越200处,略举三例:大闹龙宫即“无中攘就儿”、大闹地府即“牾中攘救儿”、大闹天宫即“忤中攘厩儿”。贯全篇而连续,未尝须臾离也。故此,其文确为隐语之复讔也!
任万语千言、汗牛充栋以神话、童话论《西游记》者,其结果均不能解释《西游记》中金丹诗的奥妙。显然,回避不是智慧。中国的金丹诗都是隐语的性质!隐语,讔也!《文心雕龙》云:“状溢目前谓之秀。”我们就把这种状溢目前的金丹诗(以及目录)就称之谓“讔秀”。这些金丹诗位置在故事情节之外,是“义生文外”的言外之意,是“文外之重旨”。用神话、童话谈《西游记》的结果,就必然会割裂了讔秀与文章的联系!从而得出片面的结论。
说《西游记》是童话。试问:哪个儿童会看这种讔秀?哪个儿童会懂这种讔秀?著者精心制作的这些讔秀金丹诗,难道儿童是阅读受众吗?很显然,《西游记》不是儿童文学!
我深信不论争论时间多久,用怎样的“新神话”、“大童话”概念都解答不好《西游记》的文学性质问题。那么,关于《西游记》的神话与童话问题,该怎样看待呢?
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,打个比方说:锋利的宝剑是由科学的铜、锡、铅的配比熔铸合成的,而绝对不能描述成铜、锡、铅就是锋利的宝剑。请看如下的两组谐词:
㈠转调二郎神、二郎神
㈡石猴子、红孩儿
第一组谐词的原属性为词曲牌名称,第二组谐词的原属性为中药名称。而第一组谐词表现的人物特征就可以创作神话小说,第二组谐词表现的人物特征就可以创作童话小说。
因此,这个问题的科学描述应该是这样的:在《西游记》文艺创作中,其谐词创作元素的选取涵容了神话与童话的人物特征。基于此,其文学创作内容也交融了神话与童话的情节特色。
中野美代子先生曾说:“《西游记》的故事‘文法’理论化是今后的重要课题,只有成功地完成理论化的研究,才真正可以说读懂了《西游记》。”我想,也只有在“文法”研究的基础上,才能真正了解神话与童话问题的真谛吧。
三、贯一的价值
李安纲先生,字贯一。贯一是李安纲先生的字。
最近,李先生把网络个人简介中“字贯一”的字样删去了。如此则殊为可惜,贯一的文化价值是无法估量的。
李先生的研究秉承陈士斌、刘一明、黄周星一脉,依隐语而入金丹。又找到了更多的文化原型,实是令人称道的。清代以来,道家对《西游记》的批注现象是始终一贯的,道长们用来阐释金丹,弘扬教化。由于其弘道的宗旨,道长们的批注刻意规避了谐词的解读,因此,他们的批注弱化了《西游记》的文学特征。我们只有看到谐词,明瞭谐词、隐语共同参与了《西游记》的文艺创作,我们才能彻底跳出《西游记》是“证道书”的窠臼。
针对李先生《美猴王与十二璧卦》一文的疏漏,我在《回互连珠法》一文中提出《西游记》的第三种构思法--回互连珠法,即以某二个(或更多)纯卦对应的若干物象参与文艺创作,并以这二个纯卦构成重卦的运势暗合文中人物的命运。
复讔连珠法、谐隐连珠法、回互连珠法它们三位一体、一以贯之,共同构成了谐讔复合构思法。这种复合构思法显然迥异于传统古典文学表现方法。谐讔复合构思法虽只三分,然而,取胜于构思元素繁多,统御经略得当,故能成就奇文。
《文心雕龙》云:“博见为馈贫之粮,贯一为拯乱之药,博而能一,亦有助乎心力矣。”就是说:面对大量的创作元素,中心一贯就是拯救杂乱的药方,中心一贯就可以补益创作者的精神能力。可见“贯一”对于创作者的重要性!
《西游记》著者的想象力不是毫无规律、漫无涯际的。谐讔复合构思正是这种想象力的规律!谐讔复合构思是先进的文学生产力。在复讔创作中,对原有隐语的附会就成为了创作的必然,附会一词要放到传统文艺理论中去理解,附会并非贬义!
李先生发现的《八十一难原型》继承、发展了传统的金丹隐语派,不能遽然抹煞。这种大致连续的、有规律的文化现象为隐语再创作提供了新的解读,是文艺创作学有益的成分,其价值难以替代。
四、结语
文以载道。《西游记》是中国古典文学小说,佛家观之乃解脱之道,道家观之乃金丹之道,儒家观之乃仁义之道。然,依古典文艺理论观之确为“谐讔、通变”之道。孰执八十万字而为童稚戏谑、搏髀忭笑哉?《西游记》是“谐讔、通变”之后的文学结晶,是中国文学史上谐讔文艺的最高峰。
钱钟书先生说:“《西游记》比《红楼梦》更伟大!”对比《文心雕龙》中复隐、谐讔、隐秀的概念。当我们见到《西游记》中发展变化了的复讔、谐隐、讔秀。我们不能不惊叹于著者进步的创作理念。吴承恩云:“男儿不艺则已矣,艺则须高天下人。”我想,其旨必在于此!这也就是钱钟书先生作出“更伟大”评断的原因吧!